巡逻  赖志强  摄

□剑钧  

一

夏日。三角山哨所的黎明好美。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透射过大兴安岭深处的林海，映照在边境上的国门界碑上，海拔1039米的山顶上，迷彩色的哨所高扬着五星红旗，挺拔的相思树旁铭记着《相思树的故事》，高高的哨塔上闪动着执勤战士警惕的目光。  

当我和一行作家从半山腰，踏着58级木制台阶，随着军人干部李小健登临三角山哨所时，眼前是一眼望不到边的山地草原，微风轻拂着毛茸茸的草浪，绿得遥远，绿得空旷，让我顿生“一览众山小”的惬意。  

“对面就是中蒙边境了，我们每天都要在这条边境线上巡逻,守卫着身后的祖国。”李小健指着前方的茫茫草原说道。他曾是驻守三角山边防连队指导员，熟悉三角山哨所的一草一木。  

七月的三角山哨所，满眼绿色，迎来了阿尔山最美的季节。在这儿，常年驻守着边防部队，他们的青春就像苍翠的樟子松，浓绿中透着忠诚，透着可爱。这里有远离城市喧嚣的静谧，也有贴近军旅生涯的骄傲。近年，随着国防和军队现代化建设步伐加快，大学生新兵走入三角山哨所已不是新鲜事了。大学生新兵任伯训从校园走进军营，面对国旗，敬的第一个军礼，就让他体会到了一位军人的光荣、责任和尊严。  

“初到连队，班长说三角山的风很大，我还以为是班长惯用的唬人话，可轮到巡逻值勤了，我才领教了这塞外狂风的厉害。”任伯训刚入伍后不久，穿上了帅气的巡逻服，第一次出勤务，心里充满了兴奋和期待。哪知巡逻车刚开出三公里，天上就刮起了白毛风，伴随着漫天暴雪，车窗外灰蒙蒙一片。他心里直打鼓：“巡逻车在雪路上已车履维艰了，要到了巡逻点，下了车那还了得！”车子在雪地里艰难行进两个小时方来到巡逻点。任伯训整理好装具，跟随班长跳下车，脚没着地就先领教了凛冽寒风的“霸气”，还没等站稳就被狂风刮倒在地。班长一把将他拉了起来，拍了拍他的肩膀，甩了一句：“站直了，别趴下。”  

“出完勤务回到连队，我的手脚都冻僵了。帽子、衣服里全是沙土，脸上也涂了厚厚一层灰尘。这般经历在边防一线平常得就像吃饭喝水一般，早就习惯了。”任伯训深有感触地说，“那天，我们来到镌刻着‘中国’两个大字的界碑前，几个战士都不约而同地向界碑敬上一个庄严的军礼。也就在那一刻，我的热血沸腾了，从心底溢出满满的自豪感：我站立的地方是中国，我们是在用脚去丈量祖国的边境线，我们是在用青春去守护人民的好生活。”  

二  

在三角山哨塔下行走，蓝天、白云、绿野、山峦都在哨兵的视野之内。我脑海里“霍”地蹦出一句耳熟能详的话：“哪有什么岁月静好，不过是有人替你负重前行。”这话用在这些可爱的战士身上，再贴切不过了。当我们走进哨所宿舍，前来欢迎的战士向我们敬了一个军礼。我心里顿时暖暖的，这军礼是情，这军礼是爱，这军礼也是无声的誓言。  

在当值排长引领下，我们融入到战士中间，再一次感受到了“咱当兵的人，有啥不一样”：所有军被都叠成了豆腐块，方方正正，有棱有角，连成了一条直线；所有杯子都为同一款式、同一颜色，杯耳、牙刷都朝着同一方向，连毛巾都按序排列，形成了一条直线。  

“叠被子看似平常，但整理内务并不简单，它磨砺了我的心性；训练虽然辛苦，但并不枯燥，它强健了我的体魄。”战士向珩的感悟是，“生活每天虽然在重复，但并不乏味，锻炼了我的意志。投身军营我自豪，我每一天都在成长，献身伟大的强军事业，终将是我一生弥足珍贵的经历。”小的时候，他在电视机前看到军旅题材的电视剧，就心生对军人的崇敬，尤爱那身绿军装，再手握一把钢枪，多神气！来到边防，一身戎装融入火热的军营，向珩方意识到军人真正的样子远远没想象得那么简单，穿上军装，就意味着要承担神圣的责任与使命。“军人的样子就是面朝异国他乡，背朝祖国守护；军人的样子就是无论严寒酷暑，日复一日的坚守；军人的样子就是无边草原上巡逻的背影……”时常有人问向珩后悔当兵吗？每天站岗巡逻不觉单调吗？对之，他总会骄傲地大声说：“我从不后悔！”  

而在任伯训的眼里，投笔从戎是他的青春梦想，何来“后悔”二字？他大三那年应征入伍，离开大学校园，走进绿色军营，这是他在最美好的青春年华里，做出的最无悔的抉择。在他看来，走进中国人民解放军军营，就是走进了另一种意义上的大学校。  

三  

三角山哨所正前方的那条河是哈拉哈河的支流努木尔河，也是中蒙的一条界河。在这里，我听到一个新兵在哨所里成长的故事。2023年3月，姚冉服役期满，就要退伍了。这一天，是他最后一次站在哨位上，哨位上，尽管狂风凛冽，寒气入骨，他的心还是炽热的。回望身后的诗和远方，那点亮夜空的万家灯火，都在倾诉着祖国的和平、安宁与吉祥。  

2021年3月，姚冉从风光旖旎的江南水乡扬州来到塞外冰天雪地的阿尔山，在这个雄鸡昂首的拐角处，他走进了三角山哨所，开始了他的军旅生活。班长告诉他，那个挨着过道的床位就是习主席坐着和战士们聊家常的地方。他听了，也感受到了身上的荣光。不久，他见识了哨所的第一场雪，这雪下得好大好大，把山路都封住了，但仍阻挡不住军人巡逻国境线上的脚步。很少见过雪的他，抑制不住内心的新奇和兴奋。他踏着积雪，站在镌刻着“祖国在我心中”的雕塑前，对军营生活充满了憧憬与渴望。  

但是，他这个南方兵很快就感觉到了不适应。塞北的极寒天气让他领教了什么叫“千里冰封，万里雪飘”。尤其是在零下40多度的风雪中执勤站岗，再好的御寒服也会被打透的。他开始想扬州邗江老家了，想江南水乡……  

姚冉回忆自己第一次在哨位上独自站岗：“我怎么也想不到，那最后的30分钟是那么漫长，又是那么思乡。”已是凌晨1点30分了，秒针一格一格，不紧不慢地在时钟里走着，时针分针却纹丝不动，这已是姚冉五分钟内第七次看钟了。之前，他和老兵一道上哨，两小时时间会飞快流走。可这次一个人，感觉就不一样了。前一个半小时过得挺快，他还告诫自己：“打起精神，还有最后半小时”。谁知，此时他腰站酸了，背站疼了，腿站麻了，时间似乎也一下子拉长了。孤寂的夜色，除了秒针和自己，地球也仿佛静止了。接下来的日子，该怎样熬下去？下哨后的姚冉有点消沉，久久无法入睡。  

战友何书看出了他的心思，开导他：“你不能在那傻站着，傻看，得让脑袋动起来。”  

“我一直在动啊，左右摆头观察情况，都快成条件反射了。”姚冉有点懵。  

“我说的是动脑子，不是摆头。”何书指了一下姚冉的脑壳，“你如果将站哨看作困守牢笼，一分一秒都是煎熬；如果你把脚下哨位视为无声战场，才能体会到个中奥秘。哨位就是战场，也是人生的历练场，要学会成熟，学会当兵，学会做人。”  

老兵的话一下子说到他心坎里去了。是啊，在这个平凡普通的哨位上，一个年轻的士兵能完成青春的历练，磨炼意志，也是一种成功呀。那天，指导员带领全体新兵参观了荣誉室，讲连队的光荣传统，讲三角山哨所的神圣，讲老连长李相恩和爱人的动情故事。他明白了一个道理：“作为一名边防军人，人民的子弟兵，站岗放哨是重要而光荣的！”  

从那天起，姚冉变了，中国军人的责任感和使命感激励他去迎接三角山哨所的每一个黎明和每一片晚霞。离别的日子到了，他将自己的床铺整理得齐齐整整，依依惜别的那一刻，他向朝夕相处的战友和首长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他泪水盈眶地想：“回到老家扬州后，我还会惦记三角山哨所的，因为那里有我的青春，那里有我的战友情，那里是我梦开始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