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寞繁华皆是你
——品读兴安盟本土诗人陈小秋的诗歌
2024-11-20 16:52:56
□朱艳波
我们常说:生活不止眼前的苟且,还有诗和远方。地处北疆境域狭长地带,从大漠孤烟到敕勒山川,从边塞诗的发源地到唐诗宋词的传播地,诗歌让内蒙古这片广袤而苍茫的土地承受了更多的文化使命。作为久居内蒙古兴安盟的中国作家协会会员,陈小秋的诗歌有着天然的浓得化不开的地域性特色,我看到他的文字很“小”而诗情很“大”,凝聚着乡土中国的内在意识流、凝铸着生生不息的东方审美精神、凝眸着当代人无法回避的乡愁思绪。他诗歌中厚植的乡土精神与家国情怀,以质朴素雅的草原特色、深沉内敛的北疆气派、“风吹草低见牛羊”的素简风格,塑造了内蒙古诗歌创作的一个样本。
在乌兰浩特这座小城里,生活着许多低吟浅唱的诗人。他们深耕着自己的诗情语意,将温润如玉的情怀倾注到抑扬顿挫的生活协奏曲中。在众多保持着心有猛虎、细嗅蔷薇的作家中,陈小秋始终是一个将故土乡愁、家国历史、自我觉醒捧在手心里的诗人。他以静水流深的潜静和清水酌茗的淡然,做着与世无争却又牵肠挂肚的诗句,提炼着灵魂深处沉浸的乡愁与自悟。
内蒙古大草原是陈小秋生活的精神高地和诗意高地,是他播种诗情画意的心灵家园。英国哲人培根所言,“读史使人明智,读诗使人灵秀,数学使人周密,科学使人深刻,伦理学使人庄重,逻辑修辞之学使人善辩;凡有所学,皆成性格。”我也曾经在多个场合听到朗诵者读他的诗,忽然有一天我被一首《 我爸的清明》灌满了耳朵:
“三年前爸离世,我脑子/哐当一声/被这突如其来的黑白/砸的目瞪口呆/抬头短暂,低头纵深/我得承认/任何人都无法摆脱被影子/收编的现实。以及物理化学的来去匆匆。 /是啊,至亲也会死/于是我开始整合清明/开始尝试结拜,这专属于我爸的清明/每年的今日,带上烧纸贡品/ 捧起良心,带上我这首破诗到墓地/随一缕缕青烟/无声地/向里面的爸诉说。”
我想起我的父亲。2018年他被推出手术室的那一刹那,被病痛折磨的父亲失去原有的体面与高大,熟悉又陌生的情景令人泪目。天底下的父亲大体上都是一样的,他们是隐藏在我们背后的坚韧,是不被察觉却又紧紧依靠的臂膊,是我们得意洋洋时忘却的力量,是我们遭遇挫折时唯一避难的港湾。父亲用沉默统治着他们的一生,他们无声又慈爱的眼神里永远有儿女与世界血脉传承的连接,当突如其来的一天我们失去他时,才会有小秋诗歌中的“砸的目瞪口呆”,才会在恍惚间“抬头短暂,低头纵深 ”。
陈小秋诗歌擅于从“乡土中国”里找到自己的灵魂之根。他恍若穿越了人世间的山山水水与沟沟壑壑,用诗歌的精神之笔勾勒岁月的隔阂。他的诗歌从不愿气宇轩昂、高亢有力的“边塞曲”,也不是自怨自艾、自弹自唱的“花间词”,而是平心静气地凝听来自乡土往事和故乡情愫的呢喃低语。他的诗永远不期盼热热闹闹的蜂拥读者,他扬弃了诸多凡尘杂念,一往情深地寻觅前尘琐事和往后余生的交叉小径的心灵归宿。他的“本色”铸就了诗的“简歌”。比如那首苦涩回甘的《不敢想故乡的名字》:
“风唤醒,阳台上的风铃 / 哗哗抖落一地,故乡的名字/ 这世上故乡最有魔力/触碰这两个字,就会让你低下头来 / 一声不吭,甚至泪流满面 /故乡从里到外都散发幽静 /朴素工笔细致到一口水井,两条土路/三棵大树,四间教室漏出的童音 /以及树下缝补贫困的母亲 /那年月,奶奶的故事长满了青草/ 水泡子里扎蛤蟆的车链枪累了/ 几个猛子过后,一丝不挂的少年钻出笑脸 /城市灯火在寻找乡音的下落/沿着崎岖往事,我总能寻到被父亲推到/ 门外的严寒/ 听到披着夕阳的冰面上/ 又刮来了母亲的唤儿声 。”
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希尼说过:“一首诗的完成即一种经验的释放。在解脱的那一刻——诗歌的文字找到了漂浮鼓胀的完满,而且永恒的形式的喜悦也臻于丰实,达到了极致的境界——自我辩证和自我遗忘至此到达最佳平衡状态。”我非常理解小秋的诗满足了诗歌精神的艺术境界、情感境界和审美内核。读这首《不敢想故乡的名字》时,读着读着,懂的人会流泪。你会体悟“生命之重”于故乡的加持,在诗人的眼里:奶奶、母亲就是故乡的根,就是家国的另一种存在形式,一直在生命的更高处照耀经久不衰的记忆。在波澜不惊的语言中追逐诗句的低昂回旋、畅快淋漓、意境深远。故乡就像一个巨大的磁场,不管人走多远,在哪个角落,都会感应到那里的吸引、召唤和关切。故乡不仅是地理的,也是精神的,是需要诗歌仰视的一片土地。在那里,艰难挣扎中的生命有着它的庄严和高贵。在写作的技术层面上,陈小秋用原生态的叙述,用细节的描绘,用质朴的语言,一切都源于本真的悲天悯人,源于对故土的热爱。
在陈小秋诗集里,不能忽略的还有一组感人至深的红色组歌。红色基因是一种革命精神、奋斗精神、奉献精神,蕴含着丰富的政治智慧和厚重的文化内涵,是我们从事任何文艺创作都无法绕开的情节。小秋曾数次坦言,他个人非常喜欢的这一首长诗《杨靖宇,不写你对不住我自己》,饱含政治理想的崇高和政治信念的坚定。
今年是抗联英雄杨靖宇将军殉国84周年,深切缅怀他不朽的功绩,大力传承、弘扬杨靖宇精神,具有重要意义。我在读这首《杨靖宇,不写你对不住我自己》:
“你在游击中风餐露宿/忙着给黑土地输血/而对自己的胃却异常狠毒/在只身与魔鬼周旋的5个昼夜/你捂着零下35度严寒/耳听山下嚎上来的荣华富贵/一边用子弹灭掉“会来事儿”者的变通/一边以胡须上的霜雪提醒自己:胃啊,挺住/于是你渴了就抓一把白雪/饿了,只能嚼点草根、树皮、破棉絮”
透过诗歌字词的表面,越过其表达的浅层情感,去窥见诗人内心最本质、最真挚深刻的性情流露。这种流淌在血液中的红色基因,正是陈小秋试图引领我们去体味的最本质的忠贞,那便是让我们兴发感动的生命之源,也是激励感发读者由心而生一种正面力量。
“那穿越时空的风声/这个绝响超乎寻常地游走历史/也大义凛然拷问世间 /就连残忍剖开英雄之胃的凶手/侵华日军岸谷隆一郎/5年后,不得不留下忏悔遗言/也用那把军刀扎进自己肚腹/找杨将军谢罪去了……杨靖宇用“头颅可断腹可剖,烈忾难消志不灭”的血性与忠诚诠释了中华民族同敌人血战到底的英雄气概,而陈小秋用深沉的白描诠释了作品的基本生命和全部质素。
诗歌的根是情感,而叶子是语言,叶落归根,语言最终还是要回归内心情感这个本质要素的。陈小秋的诗歌涌动着纯朴的智慧,无华又轻盈、庄重又凝练。这样的哲学特质和美学意境,在他那首备受赞誉的代表作《如果我是一匹马》中体现得淋漓尽致:
“驰骋,投进心海/ 奔腾,卷起云烟的追逐/如果我是一匹马儿 / 就要纵横旷野 /自由自在地放飞/ 尘封的思绪/再把希望的长线/ 呈给无边无际的天涯/ 如果我是一匹马儿/ 就要拜祭草场/用情和泪慰藉花朵/ 蹄声敲醒绿色的音符/ 让千山万水的祥和/保佑天堂草原/呵护家乡的每个角落。”
这首诗的诗意空间如行云流水,十分广阔、澎湃,给人以强烈的视觉冲击力和独特的审美享受。它契合心跳、裹挟体温、暗含节奏,以较为自由变化的神态与写意性的气息,丰富了诗歌的诗意呈现和美学张力。
陈小秋是一个注重探寻诗歌创作内在规律,建构自我的言说体系的诗人。正如他本人所言:“所谓诗,无非是以最简洁的语言,深入浅出地表达出丰富情感和社会生活,而好诗便是‘多一字不可,少一字不行’的考究;诗人是描绘心灵的画家,诗又以灵魂和风骨为要。”因此,他的诗歌走势就是翻越苦难而苦难还在心田,走过光明而光明忽明忽暗,打开诗的本质而发现文字离不开真、善、美。在他心目中,生活是饱含寂寞的泥土,诗歌是雨打西窗的繁华,在悠悠岁月里,寂寞繁华皆是最质朴的记忆。(节选)